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,李乾步步逼近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的惊慌和狼狈,冷笑一声。
“你想问,孤什么时候知道的,对吗?”
“孤为何迟迟不处置你,将你留在身边,还要让你做司帐宫女,对吗?”
殷宁错开他冰冷如刀的眼神,狠狠往那污浊的水中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。
“呸!”
“让我做司帐,让我做你心腹之人,还不是为了掩饰你的暴行?”
“表面上斯文守礼的太子,实则是个嗜好虐杀的恶魔,若世人知道……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!”
事到如今,殷宁装了多年的乖顺听话的面具,被她撕下。
她以为李乾会因为她的话,恼羞成怒。
她以为他走过来是为了掐住她的脖子,将她活活掐死在此。
不曾想,李乾伸过手来,竟然将那几缕搭在她脸上的,凌乱的额发推到一旁,眸光落在她便是鞭痕的脖颈上,眼底,闪过一抹留恋与温柔。
“你可知,孤真心喜欢你?”
殷宁浑身僵住。
这一句话,比这些天将她压在水牢中,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还难受。
“只是可惜……”
李乾手指勾着她的下巴,盯着她看了许久,冷笑着拍开她的脸。
“可惜,你不配。”
他又直起身来,恢复那矜贵高傲的姿态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说出那锥心之言。
“殷宁,父皇只有孤一个儿子。”
“为了让他不再会有其他子嗣,孤早已给他下药,他此生都不会再有别的孩子。”
“这天下,无论如何,都是孤的。”
“你以为,孤在乎名声吗?”
“就算孤嗜血的名声传出去,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,孤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,那又如何?”
“他们只会更畏惧,更惶恐,更想尽一切办法,来讨好孤……”
李乾露出一个残忍的笑,双眸被这血红的池水,也映照的通红似血。
“所以,你以为你捏住了孤的把柄,你以为孤收你只是为了让你保守秘密……你也太天真了吧?”
“你难道不知道……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吗?”
他看殷宁的眼神,此时此刻,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“孤只是不忍,只是喜欢,只是习惯……所以,孤想把你留在身边,让你陪着一路走下去,像父皇和娘亲那样,青梅竹马……”
说着说着,李乾开始低笑起来。
胸腔震动,整个空间都似乎跟着嗡嗡作响。
“但似乎,青梅竹马,也不是什么好事。”
“你瞧父皇跟娘亲,兜兜转转这么多年,遭受了那样的磨难……”
“到如今,遍体鳞伤。”
“所以孤觉得,一开始就错了。”
“当初,就该看着你惨死在江州城的街上,任你的尸骨被野狗吞了,也不会害了环佩姑姑一条命。”
血水之下,殷宁双眸空洞无神,许久之后,凝出深刻的恨意来。
“喜欢又如何,不喜欢又如何?!”
“虽然没办法杀了谢绾,让你承受失去娘亲之痛,但杀了环佩,也算是能面前告慰我娘的在天之灵!”
说完这话,殷宁满含恨意地瞪着李乾,试图从他的眉眼之间,找出溃败来。
可没想到,李乾却开始放声大笑。
“哈哈哈……”
笑了许久,眼泪都快笑出来了,这才施舍了一个眼神看向殷宁,跟看世上第一等的蠢货一样。
“殷宁,你以为你大仇得报?”
“你知道孤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身份的吗?”
“带你入宫的第二年,孤就已经命人摸清了你的老底。”
“孤绝不会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人,成为自己的贴心心腹。”
“你知道孤的人,到了你的村落时,看到了什么吗?”
殷宁心底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,“有话你直说!”
李乾的声音,比这满池的血水还要残忍。
“当初杀了你母亲的那两个人,拿着那笔银子,在村里建了三层的青砖大瓦房。”
“镇上买了铺子,新娶了两房妾室,孤的人寻过去时,他们妾室生的小儿子,刚刚满月。”
“满月酒的宴会上,那些村民一口一个老爷,叫得真欢乐。”
“可笑你殷宁被蒙了双眼不知所谓,不去对付那群杀死你母亲的真正的仇人,竟然把刀刺在了对你有恩之人的身上。”
“到了黄泉之上,地府里头,你母亲看到你这样的蠢货,只怕气得要喝上两碗孟婆汤!”
不,不……
殷宁被这真相刺激到,浑身都在发抖。
那已经适应的冰寒的血水,此刻挟裹着泼天盖地的寒意,再次将她淹没。
她眼底便是哀色和痛悔,“不是的……不是的……”
李乾继续道,“不过你放心,孤已经为你报了仇,那两个人在最得意时,禁军将他们押解至你娘的墓前。”
“嗯,孤让他们给你娘立了个衣冠冢,力排众议,供奉在殷氏的祠堂中。”
“他们在你娘的墓前磕头认罪……但已晚了。”
“血三亲手杀了这两个人,为你娘报了仇。”
“不仅如此,那个拐卖你的人贩子,血三他们也顺藤摸瓜,捅了那人贩子的老巢,该杀的杀,该判的判,没有放过任何人。”
“可以说,伤害你的人,孤帮你处理的干干净净。”
李乾像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,告诉殷宁这些年他私底下为她所做之事。
“吃穿用度,皆是总好的。”
“养你,比养公主还矜贵。”
“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?”
李乾冷冷地看着她,欣赏着她一寸寸煞白的面容,欣赏着她眼底炸开的绝望和痛苦,欣赏着她浑身发抖,那沙哑至极的嗓音。
“为什么……不早些告诉我?”
殷宁仰头看他,眼底再无恨意,皆是哀求。
是她错了。
是她糊涂了这么多年。
可为什么……不早些告诉她?
李乾没再废话,从袖中翻出两块点心,搁在那池边的染血的木架上。
“这两块糕点,是用见血封喉的剧毒做的。”
“越千来救你时,你告诉他,要么他一个人死。”
“要么,他的亲眷兄弟们,跟着他连坐,抄九族一起死。”
此话一出,殷宁再也忍不住了,失声尖叫。
“你……你知道是他?!”
李乾冷笑一声,不再看她,转身大步离开。
若连这点真相都查不出来,还当什么太子,当什么天下之主!
……
越千与殷宁殉情,双双死在水牢的消息传来时,已是三天后了。
彼时,谢绾一身白衣,素净如木兰,眸光幽远,却带着难掩的哀伤。
看着跪在地上回话的太监,问道,“是殉情吗?”
太监声音恭敬。
“回绾嬷嬷,太子那边是这么说的。”
谢绾颔首,示意他可以离开了。
因何而死,她心中已有猜测。
既然乾儿想用殉情来遮掩,那便随他去吧。
三日后,便是黄道长的葬仪了。
李承赫将地点布置在太庙的祭坛之上,让百官朝拜参奠,再将黄道长葬入皇陵。
据说布置得极为隆重,仙鹤拉棺,百官戴孝,一年之内,京城官宦贵族,不许嫁娶,禁止任何庆典。
钦天监占卜了吉时,到时候由谢绾将钉子钉在棺木上,一路飘雪北上,送往皇陵。
隆重程度,甚至能比得上曾经的昭和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