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四章
自胡贵福倒台进忠顶了缺,御前又空出了个带班太监的位子,皇上挑了一遍,将给永寿宫送女四书的那个太监拔了职。
“保春,你也是个忠厚尽职的,以后跟全寿、进忠多学着点。”“嗻。”那太监面露喜色地下去,进忠立在一旁,看全寿为皇上布菜,他颇有眼力见地上前去收拾不用的碗匙。
皇上那日应该是对承炩她额娘有些想法的,但后来就石沉大海没了结果,皇上赐给公主的书,他也不知公主有没有装模作样地翻阅传抄。
过了午时,皇上要去军机处与大臣论事,不愿携过多的太监随行,点名让全寿跟着,其余就只需几个抬轿辇的壮年太监。
进忠相当于多放了小半日的假,皇上又恩典他可不用一直候在养心殿,他连忙谢恩回到他坦。
胡乱对付了几口饭,进忠就脚底抹了油似的溜出去,差点径直往永寿宫赶,走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他已不在乾隆朝了。
万一被公主瞧见他鬼鬼祟祟地前去,少不得又是一顿猜忌和挖苦,可他又想瞧瞧公主是否抄书,正左右为难着,忽听得宫道上有几个年长的姑姑在聊闲话。
“十公主老往御花园去,逢人便拉着唠嗑,也不知她想做什么。”
“从前不声不响但到了年岁改了性子,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“公主和魏佳主子两个人都可怜,公主不出来拼一把,以后万一被随便配个人……”
“那不至于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公主也没有随便配人的道理,咱们与其心疼主子,不如心疼自己。”
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公主额娘的姓氏,原来她额娘并不姓杨,那多半与前世的卫杨氏没有关联了。
姑姑们见一蟒袍太监走来,知是御前的人,都止了话头不再交谈。
“姑姑,请问你们刚提及的魏佳氏就是十公主的生母吗?”进忠上前,故作好奇地问。
姑姑们面面相觑,谁也不先开口,进忠只好半真半假地说出:“前几日十公主来养心殿面圣了,万岁爷似乎有宽恕其母之意,我寻思我也得去打听打听,免得人家到了御前我不认得,坏了差事。”
“是,十公主肖似其母,魏佳氏似乎颇有文采,但十公主通不通文墨我就不知了。”有一面善的姑姑道出。
颇有文采,那就必定不是粗鄙愚昧之人了,进忠谢过姑姑,往御花园去。
他开始懊悔未调查出实情时就对公主指手画脚,也还好公主将他的话误解为对春婵的不满,公主和额娘之间未曾生出嫌隙。
御花园古木苍郁,亭台楼阁掩映于其中,又缀以各色繁花,日间所见的多色景致远胜夜间连片的黑蒙。进忠除了随驾鲜少来此处闲逛,毕竟以往他品级低微又在胡贵福手下需得格外谨慎。而如今他没了胡贵福的掣肘,今儿下午又是皇上亲口赦他休沐,他自然要逛得光明正大。
他缘着小径悠哉游哉地走,偶有遇见主子他就大方行礼问安,一路行至秋千架附近,他终于听声辨出了公主和春婵。
她俩在说什么他听不清,但他能见得公主脸上溢出的笑,是他几乎从未在嬿婉脸上瞧见过的。
秋千荡得尽兴了,他见公主从地上的布包里取了东西,坐于一块平整的大石上,侧倚着另一块略高的奇石抄写书卷。
显然她确实将皇上的喜好听进去了,也在积极地照做,这下进忠全然放心。可此处不宜久留,他轻着脚步慢慢移至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,登高望远,公主的身影刚好在他目光所及之处。
他不敢靠阁楼的花格窗过近,免得被外头的人瞧见,他只得站远些倚靠着一根金柱,透过窗子镂空花的间隙偷偷地看。她们两人的身影极小又极为隐蔽,可他看着看着就忘了时辰,待他回过神来,约摸早已过了未时。
他观察到有一些经过的妃嫔宫女会她们交流片刻,但也有几个会刻意绕着她们走。他意识到公主候父候得似乎有些惹眼,他得尽快把皇上引过来,结束她们的这一行为。
进忠从阁楼出来,本想闷着头往养心殿赶,没想到公主竟然也收拾好物件打算回宫了。
嬿婉无意间发现侧方的参天古木之间有个人影飞掠过去,出门在外谨慎为首,她当即转过身喝道:“什么人?站住!”
进忠如何能站住,他冲了两步蹲到一棵古木下的连片灌木丛中,此时他离公主已隔了好几丈远。
花盆底鞋蹬在地上的笃笃声响起,进忠抬头望见公主阴沉着脸向自己走过来。
公主今日身着梅子青地花纹的袍褂,头上的簪饰也是同色的,她身后皆是一片苍翠,她像从林间走出的神女,进忠看得怔目。
其实嬿婉已从蓝色的衣角认出是进忠了,她没想到这太监青天白日的都敢跟踪自己。她故意不再往前,心里默想着他若不肯自己站出来,就直接拎砚台掷他。
进忠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往地上躲,站着不动还能狡辩,躲了可就抵赖不得了。
片刻犹豫后,他还是自个儿站起来,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低声道:“奴才给十公主请安,奴才今儿下午不用当值,就来御花园闲逛,不曾想见到了公主。奴才生怕公主误会奴才是来偷窥的,所以才出此下策躲避公主的视线。惊扰了公主是奴才的不是,但凭公主惩处。”
嬿婉手中的砚台已举至肩高,差一点儿就要往他脑袋上招呼了,进忠见她的怒容就知她是想砸自己,那日偷捧回去的油果子还未吃完,怎的又要挨掷了,还是这么个实心玩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