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巴尔基亚鲁克略显艰难地抬手,指向身旁一名低头侍立的宫女,轻声道:“去,把法赫扎尔德抱来。”他的声音虽虚弱,却带着一丝急切。宫女微微一怔,随即低头应道:“是,陛下。”她快步退下,脚步声在大厅的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古勒苏姆的目光追随着宫女离去的方向,心中涌起一阵疑惑。她看向巴尔基亚鲁克,低声问道:“皇兄,法赫扎尔德的母亲呢?”
巴尔基亚鲁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,叹息道:“他的母亲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女,当时我一时兴起,就有了法赫扎尔德。可孩子的母亲很快就离奇地去世了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“在这宫里,人心叵测,而且我甚至担心,这孩子在这黄金门宫里,现在就已经并不安全了。”
古勒苏姆闻言,心中一震,低头沉默片刻,未及回应,只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。那名宫女怀抱一个尚只会爬行还不会走路的男孩走了进来。孩子被裹在一块绣有鹰纹的羊毛毯中,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,双目清亮,带着几分懵懂。宫女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到病榻旁,低声道:“陛下,皇子殿下来了。”
巴尔基亚鲁克费力地侧过头,凝视那孩子片刻,嘴角露出一抹难得的柔和笑意。他轻声道:“法赫扎尔德,我的儿……”随后,他看向古勒苏姆,语气郑重:“古勒苏姆,过来瞧瞧他。这是你的侄儿,也是你女儿未来的夫君。”
古勒苏姆俯身靠近,伸手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,指尖微微颤抖。她抬头看向巴尔基亚鲁克,眼中泪光闪烁:“皇兄,他还这么小,已经没了母亲,现在又要离开父亲……”
巴尔基亚鲁克打断她,目光坚定,“我弟弟穆罕穆德.塔帕尔一直觊觎那张宝座。”他抬起瘦削的手,指了指大厅中央那张鎏金的座椅,语气中带着冷笑,“我的身体时好时坏,如今一旦发病就一次比一次严重,这次卧床不起,已有半个多月,谁知道还能撑多久?”
“皇兄,您可千万别这么说!您得相信真神一定会赐您长寿!”古勒苏姆泪水如雨,声音颤抖,哽咽难抑。
“真神?”巴尔基亚鲁克斜眼瞥向远处那位正虔诚祈祷的哈里发,尽管病痛缠身,他嘴角仍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,“古勒苏姆,你瞧瞧他!如果他的祈祷真管用,早就该祈求真神把我们塞尔柱人,连同带来的乌古斯人,统统赶出巴格达,甚至赶出波斯,让他自己来统治这个国家了。他不是整天嚷嚷着自己体内流着穆圣的圣血吗?可惜啊,我可没见他嘴里的真神搭理过他半分!”说到这儿,巴尔基亚鲁克忍不住笑出声,抬手轻轻拍了拍膝盖。旁边的侍女立刻匍匐上前,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起腿来。
巴尔基亚鲁克喘了几口气,接着说道:“古勒苏姆,你怕是忘了,我们的祖先在草原上放羊、喝马奶酒的时候,拜的是长生天,哪有这些花哨的讲究?后来改信天方教,还不是因为占了人家的地盘,为了统治稳定而讨好当地百姓,这才留着这些神棍的命,让他们替我们安抚人心。你想想,要是当初老祖宗打下的是十字教徒的地盘,我们今天怕是早就拜起十字架了;要是占领的地方人人把野猪当神,我们现在不得也跟着磕头拜野猪?你说说,就算那样,我们真该去信一头野猪不成?哈哈哈!”
“皇兄……”古勒苏姆咬着嘴唇,低声呢喃,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巴尔基亚鲁克顿了顿,轻叹一声,压低了嗓音:“我让哈里发搞这场仪式,不过是演场戏给外人看罢了。就是要让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们都收敛一点,好给我自己的计划多争取点实施的时间。”
“皇兄,都这时候了,您怎么还在开玩笑?为了您的健康,为了帝国,为了我们大家,您就不能对真神虔诚一回吗?”古勒苏姆瞪大眼睛,急切地望着巴尔基亚鲁克。
“好了,古勒苏姆,我实在没力气跟你讨论这些神鬼之事。你要信奉真神,就继续信吧。不过眼下,我们还是谈点人间俗事。”巴尔基亚鲁克收起笑意,语气变得沉重,“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,根本没人能拦得住塔帕尔登上皇位。如果我们不早做打算,到时候法赫扎尔德恐怕性命难保;至于你,你和塔帕尔素无交情,而且就凭你和我走得这么近,他未必会对你手下留情。所以,我想趁现在我还能掌控局面,为法赫扎尔德和你都谋一条活路。”
巴尔基亚鲁克停顿片刻,目光转向宫女,低声吩咐道:“把孩子交给郡主。”宫女轻轻点头,小心翼翼地将法赫扎尔德递到古勒苏姆怀里。古勒苏姆接过孩子,低头凝视着那张纯真的小脸,心中百感交集。她轻声道:“皇兄,我明白了。”泪水悄然滑落,顺着脸颊滴在孩子的羊毛毯上。
“记住,塔帕尔年轻时,你们是斗不过他的,就别跟他硬拼了!”巴尔基亚鲁克叮嘱道,“大不了向他俯首称臣并朝贡,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地盘,好好活下去就行,反正我儿子比他年轻二十岁,以后的事以后再说。妹子,你虽然有个女儿,但我知道你心里总担心将来女儿出嫁后更没了依靠。法赫扎尔德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儿子了。至于恰赫恰兰,那片土地既是我儿子的,也是你女儿的,而眼下更是属于你。我做出这样的安排,就算是我这个当哥哥的,给你的一点补偿了,而且在情感上也算得上理解你的心思吧。”
“哥,我一定会守护好法赫扎尔德!”古勒苏姆哽咽着应道,紧紧抱住怀中的孩子。法赫扎尔德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,小手不安地动了动,发出阵阵低泣。她赶紧轻拍他的背,低声哄道:“别怕,姑姑在这儿呢。”
就在这时,哈里发穆斯台兹希尔终于结束了祈福仪式。他放下羊皮纸,转身朝巴尔基亚鲁克微微点头示意,语气庄重:“苏丹大人,祈福礼已毕,愿真神垂怜于您。”他身后的伊玛目与穆安津齐齐低头,手中香炉轻轻一晃,烟雾袅袅散开。随后,他带领随侍齐声诵念“色兰”词:“平安归于您,愿真神的慈悯与您同在。”仪式至此才算彻底告一段落。
“多谢您,尊敬的哈里发!”巴尔基亚鲁克虚弱地回应,“您辛苦了。”随后,他转头看向古勒苏姆,低声道:“古勒苏姆,你先退下吧。我已备好圣旨,你出了这穹顶大厅,自会有人交给你。好了,你带上法赫扎尔德,去吧!去吧!”
“皇兄,您保重!愿真神……”古勒苏姆顿了一顿,旋即不再使用波斯语,而是改口用乌古斯语说道,“图赫里尔大可汗,长生天一定会保佑您长寿!”古勒苏姆再次跪地,把孩子放到身旁,重重叩首,泪水滴落在地面。随后,她抱起法赫扎尔德,缓缓起身,步履沉重地退了出去。身后的大厅仿佛凝固在一片沉寂与香烟之中。穹顶上的琉璃灯微微摇曳,投下最后的光影,映照在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