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不应该是哪家豪商大富,他是提审刑狱的按察使,一般接触不到这些人,府上也没怎么捞过油水。”寇俊顿了顿,疑惑道:“那就奇了,这人到底是见了谁,平头百姓?那顶什么用,谁帮得了他?”
寇俊百思不得其解,苏鸿涛亦在思索,白莲教乱为祸湖广之初,官场上下原以为不过邪教蛊惑刁民骚乱,可轻易平之,但唯有苏鸿涛明白湖广积祸已久,已到了爆发的边缘,哪怕不是闹在他们这一任,也是下一任遭难,而一旦起乱,绝不会轻易平息,故此早早做好布局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寇俊联合,掌管了湖广的军政财权,同时还在臬司衙门安插好了人手,以冗杂繁多的旧案混淆韩修的视听,而眼下的局面,他苏鸿涛依然是最了解情况的人。
他利用了一直来的名望,还有夏水苏氏在湖广的势力,以及诸多极富先见之明的布局,如今哪怕是朝廷委任的湖广总督,亦被苏鸿涛跟寇俊联手架空,只剩一个韩修迟迟不识抬举,但也没有逃出囹圄之地。
正因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,所以韩修这一着才着实出乎苏鸿涛的预料,他始终想不明白,韩修到底接触了何人。
“哎,我忽然想到,他接触何人不紧要,他用这些人做什么事才紧要。”寇俊停顿片刻,冷笑道:“紧要的是,这些人图谋不轨,意图行刺朝廷命官,这一伙啊,必是白莲教人无疑了。”
苏鸿涛一语既明白这话中意思。
无非栽赃陷害,寇俊不愧是林党遗祸,一开口便如此令人不齿。
只是话虽说得好听,但难以确定韩修是否只是虚晃一招,见的真是平头百姓,只为逼他们露出破绽,若贸然动手,待入了圈套才悔之晚矣。
思路飘忽,苏鸿涛不禁多想了几步,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,他猛地意识到不对。
此时,似是忽地一处缺口被撬了开来,苏鸿涛恍然想到什么,缓缓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白莲教人,他的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进了武昌城。”苏鸿涛脸色沉了下来,“他们假扮成白莲教人。”
夏水苏氏掌管湖广漕运渡船起便是钟鸣鼎食之家,虽然他们上下从来无意于造反之事,但也因种种机缘巧合,跟白莲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,正因如此,苏鸿涛最初之时才不敢放开手脚剿灭白莲教,只怕白莲教人殃及苏氏,而时至今日,随着招抚之策的深入,苏鸿涛对白莲教的关系更为缓和,加之需借助他们的力量,不得不对白莲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而韩修正是敏锐地吃准了这一点,让人假扮白莲教人混入武昌城。
寇俊大吃一惊,全然想不到韩修这么大胆,竟如此兵行险着,旋即他激动道:“赶紧查封燕归楼,若能人赃并获.”
他还没说完,苏鸿涛便打断道:“寇藩台太性急了,燕归楼不一定是那些人的藏身处,此时贸然出手,有所收获还好,可一旦一无所获,定会打草惊蛇。”
“.那该如何是好?”
“不必着急,与其打草惊蛇,不如引蛇出洞。”
寇俊来回想了想,旋即道:“这几天我们摆场宴会,请王总督来,就定在明月馆,韩修要扳倒我们,必要联合总督,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跟总督会面的机会,哦,对了,你赶紧把赵仙师请回来布置,让他不必再去尸谷寻人了,还是城里的事要紧。”说到这里时,寇俊停顿了下,讶然道:“说回来,案山公之前所说的十四白莲教人,可能就是韩修的人,不知他们跟赵仙师有没有遭遇到”
苏鸿涛却是淡淡一笑道:“遭遇到了又如何?”
“不怕一万,只怕万一”
“寇大人多虑了,赵仙师道法通天,还会丢命不成?”
……
尸谷内。
鬼主庞大而腐烂的血肉矗立月色下,虽以魂飞魄散,但阴气深重,久久不能肉身湮灭,那爬满蛆虫的血肉里,露着两颗头颅。
残破的真武山道袍裹着头颅,阴风忽过,掉在地上,尸兵一踏,便碎得稀烂。
“有话好好说,有话好好说,好汉,别动刀子!”
凄冷寂静的夜色下,苏家的一个小厮被一柄刀架在脖颈上,面色惊恐至极,手脚俱是颤抖。
他看不清身后架刀的人是谁,只见寒亮的刀照着他的脸。
“好汉,我好说话,我老实我、我、我,我没带钱,好汉。”
“我不要钱。”
“那、那你要什么?”
“真空家乡,无生老母。”
身后冷不丁听到这八个字,小厮倏地寒毛倒竖,似是被官兵揭穿了身份一般,但旋即他又听到一句:“你出来,是要去见白莲教人,既然如此,把地方给我们说一下。”
小厮哪里敢不应,连声道:“是、是、是!在破财巷转过第三个弯,那里的砖很薄,有个暗门,就在那里!”
“好,你滚吧。”
陈易算过卦后,确认这小厮没有说谎,就随手一推,一下便把他送出这条巷子。
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,陈易收刀入鞘,冷不丁朝一处道:“戴面具。”
一轮窈窕倩影自阴翳而出,东宫姑娘背着手,光看这呆呆又好看至极的样貌,根本没威慑可言。
东宫姑娘倒是听话,二话不说便把面具戴上,随后朝陈易招了招手道:“我戴上了,你戴吗?”
“不必。”
他说过之后,便转身出巷,东宫若疏也不在乎他语气冷漠,反正她素来也没什么心肺,若非如此,怎会被断剑客收为门徒,杀人剑之所以是条断头路,是因它绝情绝义,不为纲常伦理所容,但于东宫若疏这般的人而言,却是条康庄大道。
夜深人静。
武昌府笼罩在宵禁的气氛中,繁华好似过眼云烟,一晃既过,那盘根错节的小巷里,哪一条藏着诡谲阴森,哪一条又是暗流涌动,唯有此刻的武昌城,才叫人想起白莲教笼下的阴云。
咚咚。
破财巷薄墙处响起敲击声。
“谁?”
待片刻的死寂后,院子传回一声问话。
但迟迟未有回应。
就在院子里的白莲教人心头忽紧,手已探向刀子的时候,忽听一句似若枯木的话音,
“.大明尊佛出世,必将光复无明世界。”
白莲教人脸色兀变,赶忙回去通报,待片刻后再度折返,与之一同到来的,却是眉深目远的儒衫男子。
其人面色三十有余,目光并不阴冷,反而颇有涵养,指尖摩挲间,眉目不定,他名为储意远,是值守武昌城的香主,武昌城白莲教大小事宜,皆有他全权处置,地位虽不高,但极为关键。
他踌躇之后,命人开门道:“原来是神教兄弟,有请。”
说罢,他正欲抬头一望,
却在一片夜色沉积中,望见若隐若现的虎面,似在深山老林间缓缓探出恶眸,只是一扫便毛骨悚然,好似恨不得择人而噬。
“.敢问高姓大名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