壁画上的诸神伟大地静谧着。
不知走了多久,陈易望见墓道尽头是一面石壁,纂刻着密麻纹路,如宫阙城门,从殿厅到墓道尽头延伸的壁画到此而止。
大门裂开一条仅容三四人通过的裂缝,陈易当即自门而入,转过门,眼前景象蓦然空旷起来,仿佛自成一片天地。
陈易的目光往里面延伸,祭坛呈圆形,冒着狰狞裂缝,这里装扮做天坛模样,诸如帷幔、铜鼎、香炉、幡旗等等装饰礼器一应俱全,然而中央法台上空无一物。
法台上唯有古老繁琐的符号,以朱漆为底,纹路由黑金二色所绘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祝融,祭祀古火神祝融的神台。”老圣女兀然开口道,“楚人自称为祝融之后,诗云,‘帝高阳之苗裔兮,朕皇考之伯庸’。”
“祝融?”
陈易喃喃道,如今这世道,佛道儒并立三教,余下皆为九流,上古之事早已无人问津,藏匿于只言片语之中,他没比寻常人多上多少,只依稀记得,上古之时,共工与颛顼争帝,怒而撞不周山,天柱折,天门开裂。
念及此处,陈易忽道:“老东西,你说的‘帝’…是谁?”
“高阳,又或者说…颛顼。”
陈易神色微动,心中凛然,马上又问:“颛顼跟祝融又是什么关系?”
“据我所知,颛顼即是祝融,或者说…祝融之一。”老圣女顿了顿道:“无尽岁月以前,祝融是神位,在其位者为祝融,颛顼是祝融,大禹也是祝融,司掌天下之火。”
得了回答,本该就此点头肯定,陈易却旋即直问道:“你怎会知道这些?”他忽然又想到什么,缓缓道:“你们明暗神教拜火,即是拜祝融?”
“拜火?”老圣女冷笑了一声,“我们不只是在拜火,我们是在拜‘明’,明即是光,即是明尊,凡物有明,我们都拜,只不过那些人见我们拜火觉得稀奇,所以蔑称我们是拜火教,可放到上古年代,也不知谁稀奇。”
“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错,我神教确有祝融之位,只不过不叫祝融,而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缓缓吐出几个音节,“持世明使。”
陈易怀中有两页金纸,皆是神教经文,他仍未仔细钻研,而他对明暗神教虽有了解,但并不如圣女们深入,此刻兀然听老圣女说祝融即是神教所说的持世明使,更多是一头雾水,只能暂时先记下来。
这时,殷听雪突然叫道:
“人?那里有人!我听到声音了!”
她扯着陈易的衣角,引他去看,在那深处隐隐约约望见一个人影。
陈易回过神,提着火把照了过去,凝神远望,便见那一袭布衫。
竟是储意远?!
陈易快步而去,那白莲教香主呆呆立在那里,双目无神,仿佛人俑一般,他没有死,不知经历了什么,而在他身后,是一扇庞大的青铜门,上面蔓着暗沉的赤红色。
“储香主?”陈易低声唤了两声。
他恍惚间抬起头,慢慢地朝陈易伸出手,面上挂起惨白的笑容,
“来…跟我来……”
话音轻颤,他重复了好几遍。
这是丢魂症,陈易一眼便看出他缺了魂魄,储意远嘴唇嗡动着,不断地重复,要陈易他们跟他过来。
青铜门牢牢紧闭着,仿佛其中有什么存在深藏其中,储意远的话音还在耳畔,听得越久,越有种与他随行的冲动。
陈易眸光微敛,低头扫了眼卦象,他没有急于为储意远唤回魂魄。
反而慢慢道:“怎么进去?”
他倒想看看,里面究竟藏了什么。
只见储意远缓缓凑近青铜门,门上那些符号似乎突然开始渗水,暗红液体顺着蛇纹往下爬,空气里的土腥味混进了铁锈味。
“是牲血。”老圣女道,“掺了辰砂,封魂用的。”
陈易兀然想,方才从仙人尸身处听到招魂的幻音,而眼前的青铜门则涂抹着封魂的牲血,二者必然有所联系。
招魂…把魂从远方招入这墓穴里,关入到这青铜门里面?
陈易神色微动,一念起,诸念生,些许线索串联起来,让他对这地方有了诸多猜测。
门已在储意远的手下缓缓打开一条裂隙。
他暗暗摸了道符箓贴在身上,然后朝储意远道:“带我们进去。”
储意远缓缓踏入其中,呆滞的面色笼上黑暗,陈易一步踏先,殷听雪紧随其后,东宫姑娘大步跟着踏了进来,却在这时,储意远倏地怒吼道:
“你不能进去!”
东宫若疏愣了一愣,陈易看向她,她挠挠脑袋,不知储意远为什么不给她进去。
陈易心中疑惑,东宫若疏不能进来,是因她是魂魄?可这青铜门涂抹着的却是封魂的牲血。
难不成……东宫姑娘已经进去过了?
陈易兀然记起东宫若疏说过,她好像在里面打了个滚,就被一阵风给吐出来了,而东宫姑娘肉身的方位,卦象显示就在深处。
随着线索的串联,轮廓逐渐清晰,陈易勾唇而笑,里面藏着的存在…在食魄,而东宫若疏的魂魄,显然不怎么好吃。
陈易道:“你在外面等着,我给你几道符箓,千万要小心。”
说罢,陈易当即抛去几张符箓,黄纸上的文字飘起,落到东宫若疏掌心,笨姑娘点了点头,转身旋即离开了这处地宫。
储意远缓缓转身引路。
陈易拉着殷听雪紧随其后,没有半点分心,一路上他又看到壁画,上面的纹路比之前所见更为繁复玄奥。
待到储意远走到尽头时,前方豁然洞开的空间让陈易刹住脚步。
九尊两人高的青铜鼎围成环形,鼎身铸满鼓凸的眼球纹,所有瞳孔都朝着中央石台。
数十道身影无声立在台下。
那都是白莲教人,同样的面无神采,仿佛人俑般围着石台站立,双眸空洞,瞧不出半点情绪,陈易微微泛起鸡皮疙瘩,待在这里,似乎有种被同化的触感。
目光再往上一挪,台上歪着具玉棺,棺盖裂成三截,一截插在鼎耳上,一截压着堆发黑的竹简,最后一截斜斜没入地面,裂口处爬着藤蔓似的血红根须,正随着火光起伏蠕动。
“那是什么?”
陈易不由出声道。
储意远的脸庞嗡动了下,他有些僵硬的转过头,无神的瞳孔中,竟多出一分狂热。
“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……”
他低声喃喃。
陈易敛着眸光,决定亲眼过去看看。
待他缓缓走上台阶。
阴风摇过,两侧的青铜灯盏倏地依次亮起,火焰照得白莲教人的脸庞幽绿,他们倏倏抬起头颅。
“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……”
他们兀然齐齐开口,声音高倚起来,阴风中如同撕心裂肺的呼唤,
“无生老母,真空家乡……”
“大司命!”
殿内鬼火暴涨,陈易猛地抬头,便见棺木之中,缓缓垂下一截苍白手臂,指节反折着抠进石缝。那东西爬得很慢,关节发出湿木折断的脆响,血红根须顺着棺沿蛇行,拖出黏腻水痕…….
陈易喉头发紧。他闻到了浓重的土腥气,像是暴雨前翻开的旧坟。
棺中终于坐起人影。
陈易看到十二旒玉冠,看到巫祝似的玉衣上干涸的血渍,看到那肩上苍白腐败的头颅……
青铜鼎突然齐齐震颤,鼎耳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,却不是清脆铃声,而是类似婴儿夜啼的呜咽。
老圣女道:“别动!“
可说时迟那时快,
陈易已经一拳轰出,生生把这爬起来的腌臜玩意锤回到棺材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