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听雪发现东宫姑娘横躺下来的时候,胸脯也如矮山,少女不动声色。
跟闵鸣的不太一样,不知是否是勤于练武的缘故。
陈易捻了张引魂符在手,贴到东宫若疏的眉心处,口气一吹,符箓便无火自燃,在其眉心处烧出一细小的孔洞。
“进去吧。”陈易道。
东宫若疏行动利落,举高双手纵身一跃,便一下卷进了躯壳之中。
不消多时,东宫姑娘的指尖微动,身子慢慢哆嗦起来。
如此一来,当真是告一段落了。
陈易吐了口气。
忽然,却见东宫若疏猛地直起,睁开眼睛,双目间竟布满血丝!
“这是?”
还不待陈易反应,东宫若疏便痛苦地嘶嚎起来,
“疼!好疼啊!”
她面目狰狞,身躯不由自主地抽搐,仿佛经受撕心裂肺地剧痛。
陈易马上回过神,抬手一身,便将东宫若疏的魂魄自躯壳中唤了回来。
东宫姑娘的魂魄脱离躯壳,心有余悸地喘了好几口气,陈易不解其意,疑惑地摸了她的身躯,隔着衣裳感觉到些许异样。
陈易揭开手腕衣袖一看,
肌肤上已生出了稚嫩的羽毛……
…………
“此事…便是小道也没办法。”
张生真叹了口气,缓缓道:
“道友把小道的能耐看得太厉害了,小道虽会点缝尸招魂的伎俩,但这些都是小术,只能治标,不能治本。”
山洪爆发时,张生真及折刀派武夫虽拔腿就跑,短短时间内也走不远,陈易以天眼去寻,把张生真给寻了过来。
原以为哪怕不能招魂归来,也终能有所进展,可把其中情节一说,后者便只能摆手表示无能为力。
“为何招不回魂?”
“不是招不回魂的事,而是这些羽…”张生真抬手朝地上的东宫若疏一指,“凡魂如何能入仙躯?”
还不待陈易反应,一旁的东宫若疏就惊道:“我成仙了?”
张生真听她那不甚在意的语气,不免不知作何表情,只得苦笑道:“姑娘的身躯确是仙躯无疑,而且还是极上古之时的仙躯,传说百世不腐,吹毛为剑,足有经天纬地之能,与如今天上仙人大相径庭,是为古仙。”
与东宫若疏的茫茫然不同,陈易倒吸一口凉气,心底浪涛翻卷,上古年间,人鬼神共处世间,得到成仙者极少,不过彭祖、赤松子等等寥寥人名见于经册之中,据陈易所知,那时并无天庭存在,这些古仙是在人间与天地同寿,绝非如今所见的仙人可比。
而之前墓穴所见的尸仙遗骸,并不是殉葬者,而是陪葬品,他们无疑就是古仙的遗蜕,纵过了成千上万年,亦未被岁月磨灭,仍有驱鬼招魂之能。
陈易在惊讶,东宫若疏不一样了,她在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么厉害。
半晌后,陈易回过神来道:“这样一来,岂不是她再无回归躯壳的可能?”
“碰见这等异事只能另寻肉身…咦…姑娘的情况…….”
张生真发现什么,忽露惊叹目光,此时黄昏日暮,东宫姑娘的脸颊上笼罩着层薄薄的淡金光晕。
如似佛光。
单眼望去,东宫若疏脑后似有光晕,眉目沉凝,紧阖的眼眸流露着无与伦比的宁静,似匠人们粗雕出神韵的像。
张生真惊道:“这可是圆轮金光,非有德者莫有!唐朝武则天篡位,就是伪称自己是转轮法王,在臣子们面前前伪造此等金光,她没有平天下之功,就宣称自己有服天下之德,正应了那句天下有德者居之。虽然我们这些后人都知道这是假的,可当时的人可是深信不疑。”
“也就是说,”东宫若疏疑惑道:“我也可以篡位?”
此话一出,张生真原本为之一震,甚至几欲顶礼膜拜的心情便打消得无影无踪了,老道士缓过神来,只能打了个哈哈。
陈易额上黑线,低头扫了东宫若疏脑后的佛光一眼,他依稀记得东宫姑娘曾被灼骨梵音所困,因此卡在六品境界迟迟不能跻身四品,他也问过其中缘由,据她所说,是曾有一云游法师将半身功力传授给她,她固然是占了便宜不错,可自那以后都要经受灼骨之苦,亟需骊珠化解。
没想到阴差阳错,竟在这里给东宫若疏留下一线生机。
“不必管她,道友继续说吧。”陈易开口道。
张生真收拢了下惊讶,掐指算过后,继续道:“姑娘虽然意外成了仙躯,但是由外而内,这佛门的圆轮金光却是因姑娘一身功力,则是由内而外,二者虽不至于水火不容,却也彼此相冲,谁也奈何不了谁……倘若、倘若…让佛光再兴盛几寸,说不准‘落羽回人’,但不好说…不好说……”
张生真喃喃了好一会,面色好奇又纠结,最后只能轻叹一声道:“以我的能耐,说不准这其中妙理,只能请你们另寻高明,或许…龙虎山当代张天师有办法。”
陈易微微颔首,虽说术业有专攻,张生真擅缝尸招魂不错,但对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野道而言,想要寻到良方还是太过强人所难了。
不过他能指出一条思路来,亦是一桩不小的收获。
“如此就谢过张真人指点迷津了。”
“哎哟,折煞我也…不敢在道友面前当‘真人’,对了,有一事我不得不提醒一句,
张生真露出回忆的神色,好一会后,慢慢道:“之后路上,公子切记万分小心,如今姑娘身躯,无疑是古仙之遗蜕,这等仙躯举世罕见,唯有以古法羽化成仙者才有,传说全真教大仙丘处机便是如此,他仙去后,遗躯埋在白云观,也就是丘祖殿,丘祖殿大殿中间摆放一‘巨瓢’,也叫‘瘿钵’,此‘瘿钵’是一千年古树的瘿瘤,丘处机的遗蜕就埋藏于‘瘿钵’之下。
千百年来,无数心怀不轨的龙蛇虫鼠惦记这瘿钵仙躯,或偷或抢或夺,乃至围攻丘祖殿,哪怕丘祖殿家大业大,也不堪其扰,最终请得天上祖师示意,开掘瘿钵仙躯,此仙躯一出,当场就有九人得度化飞升成仙,尔后又有九人入殿,再化成仙,如此三回过后,再有人入殿,却是错过机缘,只见遗蜕化成蝴蝶离去,满院异香……
小道之所以说这故事,只想提醒道友小心谨慎,需知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若是让人得知又有遗蜕仙躯出世,怕是防得了一万,防不了万一。”
听到此言,陈易心念微动,从后者表情中觉察到什么,问道:“道友怎么说得这般清晰?”
张生真停顿片刻,苦笑了下道:“小道不才,正是错过机缘之人。”
………….
送别张生真,二人互执一礼,便要就此分别而去。
陈易忽地道:“道友且慢。”
张生真停住脚步,不知何故。
陈易缓缓道:“难得有缘相识,忘了报上自己的名号,我姓陈,名易。”
张生真先是略做回忆,而后滞涩了片刻,颤起声音道:“你便是那…那个陈千户?”
“便是那被天下通缉的陈千户。”
张生真不能平静,双脚都在轻轻打颤,几回都欲言又止,但旋即又想到陈易的举止,便意识到哪怕是个魔头,也绝非胡乱杀人之人,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陈易露出笑颜道:“还望张道友为我传下名号了。”
张生真一怔,旋即恍然大悟道:“了然。”
随后,他转身离去,身形逐渐隐没在了昏暗的天色之中。
陈易吐出口气,返回原来的地方,看着这地上东宫若疏的身子,陷入到沉思之中。
东宫姑娘飘到陈易身边,跟他一块沉思。
陈易侧眸扫了她一眼,道:“你在这想什么?”
东宫若疏反问他道:“那你在这想什么呢?”
“我在想怎么处理你的身子,不能放进方地里,怕是要一路背过去。”
“哦,我也在想怎么处理我的身子,不能放进方地里,怕是要一路背过去。”
陈易叹了口气,跟这笨姑娘交流这些真是个麻烦事。
话又说回来,这么大的身子,背在背上很难不让人觉得异样起疑心,得需隐藏装饰一番才行,陈易略做思考,眼下最好的办法,便是寻口棺材过来,把东宫若疏的身体装进去,再背到背上。
届时披麻戴孝一番,便跟背棺回乡丁忧的孝子无异。
………
烟雨朦胧。
茶馆内,沿窗而望,山清水秀,自是风景形胜之地,依稀可见滕王阁屋檐瓦片一角,与天地风雨混融如一,白衣女冠迎风品茶,一举一动皆有逍遥之意。
身侧女子则如一倩鬼影。
林家小娘无论何时何地,皆是面露忧色,一眼便知她是个独守空闺的寡妇,便是一天烦忧一件事,也总该烦忧腻了,可她偏偏天天重复烦忧一件事,就永远不腻。
连她的婢女秀禾都对此颇有微词,只是碍于主仆之别,并不好说。
这一路南下以来,她虽然不着孝服,但衣着本就不华丽,得知即将要见陈易,反而又戴起了孝服,殷惟郢见她不能争锋,愈发满意。
这样才好,陈易不会不喜欢她,也不至于喧宾夺主,有林琬悺在侧做陪衬,便更显得她这体察人心,国色天香。
当下已入江西,离龙虎山不远,路上听闻寅剑山剑甲携徒赴龙虎助剑,殷惟郢便有预感,陈易定然也会赶赴龙虎山。
她太了解陈易了,他就是个离不开色相的性子。
这样也好,不必刻意去寻,能够碰巧遇见。
而且从天而降,定然能叫他两眼放光,如见天人。
此番手段,委实高明,殷惟郢美眸里掠过流光,远眺水波渐平的湖面,哪怕身在此地,亦有一览众山小之感。
只是流光掠到一半,略微停了下来。
殷惟郢眉头轻蹙,远处街巷间,行人渐稀,笼着溟溟薄雾,有一独臂女子自烟雨间款款而来。
虽不合称,可她心底互现一句名词,
天下英雄谁敌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