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仙语气虽不善,陈易也浑不在意,武道境界一上来,心境便不太一样了道:“先说来听听。”
她抬手指了指陈易背上的剑匣,道:“那把剑…便是龙虎山久候的泰杀,是吧,怪不得杀气浓郁,龙虎山正需要它。”
陈易对她知道这些事感到些许惊讶,但方寸不乱道:“不错,正需此剑斩妖除魔。”
“斩妖除魔?”
狐仙好笑似地反问道,眸子竟泛起冰凉冷意。
她的嗓音清幽,直抵心胸,陈易明显感觉到鼎里面的老圣女微微一震,
“他们要斩的…可不是什么妖魔,”
“而是仙神!”
………….
清泉石上流,空幽幽。
小楼亭架在瀑布上头,水流湍湍而过,格外清新典雅,举目可见白茫茫的飞瀑自脚边倾泻而下,又雄浑巍峨。
这意境极浓之处,有一打瞌睡的老头坐在亭中,也是道法自然的事。
一袭衣袍卷着清风而来。
老道被风打醒,揉了揉眼睛,问道:“有消息了?”
“有是有,但功亏一篑……方无死了,方应也受了伤。”
道人身形挺拔,华发如墨,头顶偃月冠,姿仪有如谪仙,道号昭熥,是当代天师座下大弟子,亦是这一代最年轻的高功法师。
“福生无量天尊…设坛吧,唉,也不出所料,方无本就没多少日子了,没想到方应也伤到了。”老道沉沉叹了口气。
“打伤方应的不是她,而是一位江湖客,似乎是有意阻挠。”
老道眼睛眯了起来。
半晌后,他笑呵呵道:“不妨事,许是不知情的人意外路过罢了,话是这么说,还是要尽早找到为好,否则还要弄出许多风波。”
“是,不能让她再妖言惑众了。”
老道没就此说什么,昭熥拱手过后,就要退下。
“等下,寅剑山那边…的剑送到了么?”
“通玄真人说,剑已经不远了,她这几日便会去接应。”
老道捋了捋长得托到脚上的胡须,眉头舒展开来道:“这就好,这就好,好事要成双啊,那狐仙…尽早压回到祖师堂吧。”
…………..
话都听过一遍,陈易眸光微沉,心里百转千回。
这狐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,竟声称龙虎山取剑是为了诛仙,而且诛的还是他们龙虎山的仙人。
需知龙虎山诸道大多姓张,天师之位自张道陵传张衡起,也是千年一姓相传。
谁人竟会照着族谱一个个往上杀啊?
未免太孝了。
然而,偏偏狐仙口中的许多细节都能一一对应得上,包括她说出了泰杀剑能吞噬神性、摧垮金身的特性。
陈易略做思索后,追问道:“你说的都是惊天骇俗的事,里面疑点太多,总得有个原因吧。”
“原因?我可以说,怕你没命听,”狐仙径直道:“信与不信,都在于你,你可以先帮着我,之后再后悔也不迟。”
陈易眉头微皱。
要他就这样相信这惊世骇俗的话,实在是得全豁出去,放平日里早就斩妖除魔了,偏偏一路上他确实有不少疑点,早就有不少困惑,眼下更是将信将疑。
狐仙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,比那日所见的道人们更要骄纵,陈易思索之后,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:
“你可知寅剑山通玄真人有几个弟子?”
“…不是只有一个么?”狐仙反问道。
陈易了然,她的话许是有几分可信。
似怕陈易还有犹豫,狐仙斟酌片刻,袖口里漏出一角泛黄纸片。
陈易刚要细看,那纸片便被风卷着落到手里,竟是一张残破的敕命符,朱砂绘就着“代天”二字…..
这是天师符,唯有历代龙虎山天师能授。
“当年他们用三百张这样的符箓”狐仙话音突然卡在喉间,耳后绒毛被风吹得根根直立。她伸手去够又止住,“罢了,你且闻闻符上的味道。”
陈易捏着符纸凑近鼻尖,本该清冽的檀香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腥甜,再一细看,那朱砂上泛着点点金色。
他闻到过许多回,正是仙血的气味。
“他们已不是第一回了,只是这一回,比往常都要隆重,都要光明正大。”狐仙背过身去,嗓音极轻。
“知道这些事,”
陈易眼神一凛,觉察到什么,道:
“你是谁?”
“龙虎山上下都叫我……
狐仙娘娘。”
…………
陈易错愕地定在原地定了一回。
还以为是个少女,搞半天是个人妻。
殷听雪也倏地瞪大眼睛,心里想的却是,遭了,他好像很喜欢人妻的。
虽说当时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,可多少真话都是当做玩笑话说出,小狐狸不禁忧心忡忡起来。
最不惊讶地反倒是东宫若疏,因为她什么都听不懂,所以也没什么可惊讶的。
陈易正准备再细细盘问这狐仙娘娘一番,可就在这时,他忽然敏锐觉察到一柄不同寻常的剑似在逼近,而狐仙娘娘瞳孔亦是微缩,这惊觉危险的一刹那,摇身远遁而出。
劲风忽过,陈易衣裳翻飞,再一回头靠向窗户,便见一顶莲花冠缓缓而来,她举手投足间,清冽得与世隔绝。
再次见她,陈易刹时沉默,每一回分别后再见,总不知要跟她开口说什么。
像是有无数不合时宜的话想说,又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打头。
或许是冥冥之中心有灵犀吧,她抬起眸,朝陈易所在的地方扫了一眼。
转瞬即至。
良久沉吟后。
“你来了。”
“我来了。”
“你不该来。”
“我已经来了。”
“你毕竟还是来了。”
“我毕竟还是来了。”
沉默,良久的沉默,二人仿佛泥塑木雕,对峙着,那斜阳越发斜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独臂女子面无表情道:“古龙的话很好玩?”
那男人眨眨眼睛,学着东宫若疏的无辜样道:“不好玩我为什么要玩?”
“无聊。”
“你也说过痴情很无聊。”
“我没说我不无聊。”
“那不凑巧,我也无聊。”
三言两语,陈易的嬉笑声便把一切积郁都缓和开了,他有太多不合时宜的话,总需一句合适的话打头开口,但总找不到,于是乎,她便先开了口。
东宫若疏在一旁看着,又觉得甜甜的。
殷听雪莫名有点苦苦的。
冰山一角啊,陈易总有个别样的世界,她一直知道,可哪怕她是天耳通,能听尽他的心声,也只能碰到这冰山一角…..不过,这可能就是第二喜欢吧,反正她只要他第二喜欢,也不必览尽冰山全貌。
与笨姑娘相较,从二人间的氛围中觉察到异样的老圣女忽地感触繁复,一直以来她从殷听雪跟陈易间品味到暖意,仿佛他们是天生一对,如今陈易这一仿佛移情别恋的模样,叫人不知如何看待。
倒还不如陈世美,呵。
…………..
“有妖气。”
周依棠随意一指,便是之前狐仙驻足的地方。
短短时间,陈易也没法施法掩盖,而且也懒得遮遮掩掩,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。
“…周、周真人……”犹豫好一会后,殷听雪主动喊了一声。
周依棠扫了她一眼,微微颔首,表示自己知道了。
东宫若疏见状,想了想也喊道:“周真人,好久不见。”
成亲那日,三女截胡把她塞床底下,东宫姑娘虽说因此有过一点点不愉快,但她早就忘光了不计较了。
周依棠扫了她一眼,又扫了眼那口棺材,末了扫过陈易的孝服,冷笑道:“短短几日不见,多了个亡妻。”
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嘛。”陈易一时脸皮极厚,柔起嗓音来道:“你不知我有多想见你。”
殷听雪明白,他对周真人的时候,都是脸皮很厚的,对她就脸皮很薄,为什么呢,可能还是周真人更傲娇吧……
似有福至心灵,周依棠冷冷扫了殷听雪一眼。
小狐狸赶忙起身道:“我给你们点茶。”
别了许多日,跟小狐狸你侬我侬了许久,陈易见这一幕,熟悉又怀念,在京城的时候,殷听雪便是这样任凭二人使唤,嘴里也没半点抱怨,好像在刻意把空间留给不够亲近的他们。
不够亲近……
陈易念及此处,眼眸微垂,而后道:“师尊,我一路南下,所行所见有诸多困惑,方才见到的狐仙…算是给我解开了一点点,但还是有团团乱麻堆积如山,再一想想,很多事你也没事先告诉我,这些事,你知道么?”
话音落完,陈易对她唯有凝望,眸光渐深。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她嗓音平静。
陈易嗤笑出声,缓缓发难道:“你真知道,那么当时为何不说?”他们总是要这般交锋,也对此习以为常。
“好,是我的错。”
周依棠竟不跟他驳了。
陈易愣住片刻,眨了眨眼睛,按按脑袋确认自己有没有失忆。
像是翻看一本,想想自己是不是漏看了好几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