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府,夜稠。
刘寅跪在地上,双腿早已麻得失去知觉,腰背酸痛难当,每次呼吸都仿佛在重新感知疼痛。或许稍稍活动一下能好受点?
但他不动。连细微的调整姿势都没有。
他就这么恭敬卑微地跪着,一动不动。
不知过了多久,巴东王走了出来,穿着一身白绸寝衣,拎着那把环首长刀,慵懒入座。
刘寅艰难地挪动着身体,俯身叩首。
“说吧,本王为啥要见你这条丧家狗,而不是把你剁了喂狗?”巴东王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。
刘寅从袖中抽出一卷簿录,双手呈上:
“这是庐陵王这些年来在荆州境内的所有暗产,一共七项三十九处,每年二月二,由小人汇核各处进项,交由督漕司马彭延年及监运御史许无咎,随赋奉漕舸一道入京。”
“许御史都买通了?厉害厉害!
还走官漕运钱,可以可以!
我这三兄在荆州好大的手面,怪不得母妃说他能成事,本王不行。
是啊,这么一看,他可不是能成事吗?本王是万万比不过的。”
巴东王神情夸张,阴阳怪气地说。
刘寅缓缓直起腰,然后额头重重砸在地上:
“从今日起,这些产业,都是王爷的了!”
巴东王脸上露出讥嘲之色,招了招手,一个一直隐身在暗处的侍从上前,取过簿录,交给巴东王,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原位。
巴东王展开簿录,只扫了一眼,便双目瞪大,一下子就坐正了。
“你们他娘地还开矿啊!还圈山建墅开矿!龙山有矿本王怎么不知道?”
刘寅道:“建墅是为了掩人耳目,名义上产的是石青、苏木和花麻,获利也不小。”
“永宁邸店也是你们弄的?好好好,这买卖做得真够大的,你们这是开了多少家......”巴东王神色兴奋,仔细向后看去。
刘寅回答道:“大邸有三,小邸有——”
“你们还弄了间寺庙专门放债?人才呀!”
巴东王看到后面乐出声来。乐了几声后脸色一寒,虎目威瞪:
“刘寅你好大的胆子!你帮着萧子卿聚敛为奸,暗行不轨!犯了多少条刑律那你自已说!本王身为荆州刺史,岂能坐视你们狼狈为奸!本王要将你下狱审问,并你们一切勾结枉法之事,上奏朝廷!”
刘寅神色不变,抬头看向巴东王,语气平静:
“王爷,刘寅可以下狱,也可以指证庐陵王,只是庐陵王行事素来小心,相关事务从不沾手,不留文字,不施印钤,便是收钱也是让人代收,没有一文入过庐陵王府。所以即便我咬住庐陵王,但也很难有直接的证据佐证。咬到最后,兴许只能咬出几个替死鬼。
更重要的是,即便庐陵王倒了,那对王爷又有什么好处?东宫尚在,贤王尚存(二皇子竟陵王),晋安王勇略兼备,随郡王才貌双全,倒了一个庐陵王,于王爷何益?不过是为他人扫除罢了。”
巴东王冷哼一声:“本王一心尽忠,为国除奸,至于个人的好处有多少,不太计较。”
言罢目中微露笑意:“不过,你倒说说,好处有多少啊?”
刘寅拱手而禀:“回王爷的话,岁均入钱五千万六百万,减去各处支销用度,实得净利,不下三千五百万钱。”
“这么多!”巴东王吃了一惊。随即暗悔失言,脸色一沉,“支销哪用得了这么多?你们养私兵啊!”
“矿是黑矿,邸是隐邸,很多生意不能见光,运输转卖也不易,各关节都需打点,各处人手也少不得。每年的账簿都放在我家里,王爷如果想看,我立即去取。”
刘寅语速平缓,每个字都像拨算盘珠子那样清晰。
巴东王声音威严了几分:
“说的是实话吗?”
刘寅再次叩首:
“不敢欺瞒王爷!”